锦葵

林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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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罪与罚(3)(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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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算是他们之间的爱么?那么决绝,那么痛彻心扉。或许因为有过这一段经历,所以母亲觉得,她的生命就这样和我父亲捆绑在一起了,此后就算是风雨侵袭抑或电闪雷鸣都无法将他们拆散了,他们相爱的那天失去了工作,生命汇入了一条全新的河流,母亲感到欣喜,过去的二十年生命突然有了一副全新的面孔,爱打造的面孔,赐予她重新选择的勇气和力量。这样一份感觉来得太快,而她最不敢面对的其实还是家人。也曾和他们大吵大闹过,最后实在没办法,只好以退为进。父亲那时候是一个为了爱情可以把生死置之度外的人,这一点,是我唯一钦佩的地方,他三番四次出入我母亲家里,和我外祖父外祖母商量,求情,真的把自己的尊严降到了尘埃之下。也许是他的倔强感动了他们,又或者他们已经没有办法了。接下来的故事你们都知道,叶国渠和丁秋霜走到了一起,他们的婚礼简简单单,叶国渠请了一些朋友,在我们棉城的祠堂里置办了酒席,一切去繁就简,丁秋霜做了一回真真正正的新娘。之后就是白手起家,柴米油盐,一直到父亲和我叔叔分了家,父亲继承了这座虚有其表的宅院。

搬家那天,叔叔雇了一辆东风大卡车停在门口,那时候叶重阳和我尚未出世。母亲刚过门,新婚的喜悦令她变得善于助人,当她站在门口,看到陆绍华,看到躺在闻心兰怀里眉目剔透的陆兆臣,顿生怜爱之心,她趴在父亲耳边说:“让他们住进来吧,不然院子那么大,会寂寞的。”

母亲临终之前,从未后悔过十多年前的那个决定,决定让这户陌生的人家住进来,究竟意味着什么,对她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好事,她就是如此,只要认定是好的事情,不管以后会不会变质,她都会义无反顾地去做。她不像父亲,不像叶重阳,他们二人和她极为不同,不会那么轻易去帮助别人,除非对方身上有值得我们帮助的东西。当然,这么说显得我们很势利,但事实就是如此,凡事总存在着交易,我用真诚换取你的真诚,同样,也可以用虚假来换取你的虚假,前提是,我们对他是爱是恨——至于我,似乎对外界的人事都能把持一种无动于衷的态度,既不处处凸显慈悲,也不会轻易对人冷漠,我也不知怎么就造就了这样一种性格,更确切地说,我习惯了画地为牢把自己圈住,直到别人莽撞地闯进来。

叶重阳去探访陆兆臣,回来之后我并没有问她什么,她也什么都没说。

陆兆臣是我和她之间的一个禁忌,一旦踏入这所宅院,就不能再提及。我回学校的事情一推再推,有天晚上,叶重阳找我。我们好像很容易就形成了这样一种默契,搬了竹凳,坐在天井里,夜色苍茫,故事还是那些故事,不过从不同的人口中说出就有了一种完全不同的模样。

叶重阳三四岁的时候,有天父亲喝醉了酒被人抬回了家,叶重阳也不记得这是第几次看他喝醉酒了,她还很小,只记得母亲极力反对他喝酒,一开始气得不行,两人经常吵。那时父亲的建材生意刚起步,隔三岔五就有应酬。叶重阳清楚地记得,那天很晚了,下着雨,雨水把天井的地面打湿了,空气潮湿。父亲被人抬回来的时候很不安分,整个脸通红通红的,像烧焦了一样,叶重阳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接着她就听见了母亲的哭声和咒骂声。父亲像一尊雕像一样沉甸甸地躺在沙发上,他打着酒嗝,浑身散发的酒气令人作呕。叶重阳也不记得母亲那天到底哭了还是没有,反正,那晚的一切,所有的细枝末节像映刻在视网膜上的图像一样,清晰得毫发毕现。叶重阳告诉我,她头一回那么认真地盯着父亲看,他涨红了的脸,脖子,头发,一起一伏的胸口,还有半睁半闭的眼睛……他从未如此真切地打量过眼前这个男人,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落拓不羁的风范,虽然醉态丑陋,却实实在在是一个男人应有的样子。

叶重阳说:“我也是过了很久才知道,其实男人有时候坏也有坏的好处,你知道吗,他是这样一个男人,我也明白妈为什么会这么爱他了,就算他背叛她做了一个坏人,她还是至死不渝……真的是至死不渝。”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其实我一早就知道,所以那天和陆兆臣谈起唐昕的时候,我就觉得一切都是因果循环。”

“换句话说,也算报应?”

“呵呵,你什么时候嘴也这么毒了,如果被他听到了,你就惨了。”

我笑笑说:“说到嘴巴毒我可比不上你。我问你,你真的爱那个男人吗?”

叶重阳的脸色变得凝重,她看了看远处,又把目光收回来,笃定地看着我,问道:“你说哪个男人?我遇到的男人太多了。”说完,她勉强笑了一下。

我说:“救你的那个男的,你爱不爱他?”

“我也不知道我爱不爱他,我把第一次给了他,可是我对他一点感情都没有,纯粹是同情心泛滥吧,现在我才明白,我是在同情,而非爱,我同情他为我吃了那么多的苦,可是我想了想,同情是同情,但不等于爱对不对?”

我眼前又浮现出陆兆臣那张脸,没有太多表情的那张脸,如今,藏在监狱的某个角落里,或许黯自神伤,又或许泪流满面,陆兆臣应该不那么容易掉泪的,他那么倔强,那么固执,就算拿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会眨一眨眼,只有像他那样的人,才会把自己的生命看得比尘埃还低贱,他骨子里就是一个亡命之徒,不然他是狠不下心来杀人的。

“你现在是不是想问,我还爱不爱陆兆臣?”

“我可没有问你,是你自己提的。”我故作镇定。

“嗯,爱这种东西,真的像毒药,你没有尝试的时候并不知晓它的威力,一旦误服了,会让你痛不欲生。我知道我是不能爱陆兆臣的,但没办法,谁让他出现在我生命里呢……明生,我不知道你明不明白这种感觉,就像小的时候,我们明知糖吃多了会蛀牙,还是欲罢不能,对不对?我想,爱的深浅要看一个人的克制力如何,爱得深,克制力一定不怎样,反之亦然——不过这似乎是一个矛盾,在爱情里谁还会想什么克制力不克制力的呢,除非那人的脑子和常人不同。”

叶重阳仿佛经历了一次震撼人心的情感之后,获得了一种置身事外的豁达和明朗。我盯着她那张如水一般光滑的脸,这下可以堂而皇之地观照她了,似乎通过这样一种方式就能探究她何以虏获那么多男人的心。一个女人,除了天生的外表之外,吸引男人的最重要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我不是女人,我也不是叶重阳,我不懂。

停了一两秒,叶重阳突然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其实爱是件很可怕的事。”

我没有回应她的话,目光停留在叶重阳手指上那枚白金钻戒,在灯光下,它闪烁着迷离恍惚的光,像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紧紧拉住我的视线,我还在想怎么白天的时候没有注意到这枚戒指呢。这时候叶重阳开口了:“你在看什么?”

“你手上的戒指谁送的?”

“这个你没必要知道,反正是男人送的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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