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葵

林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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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喧哗与骚动(1)(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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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活的地方,叫棉城——名字没什么特色,是这片狭长平原上其貌不扬的南方小城之一,一面靠山,一面临海——地图上几乎寻不到它的踪影。这里的人们信奉神明,经济不算发达,囿于柴米油盐之中,生性敦厚,民风亦算淳朴。小城一半是住宅区,一半是田地,一条水利渠划分了两个区域。晴天远眺,水利渠闪闪发亮,像一条金色丝带绕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这便是我对故乡大体的印象。

我家在旧城区,一座大宅落,但如此的院落无任何值得炫耀的地方。我上小学的时候,班里的很多同学都搬到新城去了,那阵子,标识身份的唯一资本,就是新旧两城之分。

班上有一个叫唐昕的女生,长得挺好看的,喜欢梳一根斜辫子,脸很小,双眼皮,嘴唇很薄,说起话来莺声燕语的,深得班上男生的欢宠。那是九十年代初,当时有一部红遍大江南北的琼瑶剧叫《青青河边草》,几乎所有的同学都迷它,唐昕和里面的小草很像,不过是大了好几岁的小草。我和她在班上不过普通的同学关系,平时见面几乎不打招呼。唐昕知道我看不惯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看到她,就觉得这个女生无法靠近,有种不言而喻的距离感。

有一次,这个叫唐昕的女孩子突然问我:“叶重阳,你家在哪呢?”

我告诉她:“在旧城呀,怎么了?”

她抬起那双让人妒羡的美丽眼睛,眼神里包含着一丝轻蔑和不屑。

“旧城呀?怎么不搬到新城,班上很多人都住那里呢。”

“住那里有什么好的?靠近公路,一定很吵吧?”

她笑了起来:“旧城太乱了,新城环境好着呢。”

“好不好都一样,还不是住人。”

我觉得没有和她继续对话下去的必要,于是假装低下头看课本,没想到唐昕话里有话。

“那可不一样呢,新城住的都是有钱人,我爸说,住新城的都是有身份的人。”

我觉擦出她话里的鄙夷,故意提高嗓子说:“你爸说错了,应该说,住新城的都是暴发户。”

“你什么意思!”唐昕气得顶回来这么一句。

“我什么意思你自己领会咯。”

“叶重阳,你这个翘尾巴!”翘尾巴是我们棉城方言骂人的话,潜台词就是——骚货。

“我哪得罪你了?!你干嘛骂我?”

我叶重阳也不是省油的灯,谁欺负我都没有好下场。我和唐昕的冲突,导致了班里的混乱。还是课间,老师不在,唐昕胆子大了起来,她重重推了我的肩膀,我一气之下,狠狠揪住她那根令人讨厌的斜辫子,她疼得尖叫了一声,眼泪都飚出来了。

我得意洋洋地说道:“别以为我好欺负。”

谁料她伸出脚踢了我一下,不偏不倚,踢中我的小腹,疼得我整个人蹲了下来。

班里的同学都在围观,没有人动手阻挠,自然,也不会有人去跟老师告状。我了解他们的心态,像看斗鸡一般,谁赢谁输对他们而言都无所谓,关键是要斗得精彩,最好斗个鱼死网破。我才不会中他们的圈套,也绝不会成为他们取笑揶揄的对象。我忍住小腹的一阵绞痛,直起身子,一言不发就往唐昕脸上扇了一把。她那张可爱的小脸立刻印上了我鲜红的手印。我做好了心理准备,一场属于女生之间的扭打就要展开。

陆兆臣跑去跟老师告了状,这个混蛋,我闯祸了他从来不会站在我这边。班主任急匆匆地闯进来,见我和唐昕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她大喝一声:“住手!丢不丢人啊你们!”

班上的同学四下散开,回到各自座位上,表面上装作乖乖在学习,实际上恨不得我和唐昕继续缠下去,最好是我再被唐昕扇一巴掌以解恨。

我和唐昕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里。我们棉城小学很简陋也很破败,几个老师合用一间几平米的办公室,紧挨着教室,便于老师管理学生。办公室里靠墙摆放着书桌,讲究的老师就在上面铺了桌布,有的只铺报纸。桌子上堆满了学生交来的作业,除了上课和开会,他们就在这几平米的狭窄办公室里枯坐,偶尔聊天。对普遍的学生来说,办公室是个禁地,尤其是对我这类不怎么爱遵守纪律的学生来说更是如此。

时节还是冬天,南方小城的温度降得很快,霜降过后,气温一日比一日低。办公室冷得像个冰窟。我和唐昕一前一后跟在班主任身后,这个年逾四十的女人,脸上皱纹清晰可辨,像一道道流干了水的河床——即使擦了厚厚的一层粉,凑近去还是能一眼就分辨出年龄。传言她早年结过一次婚,后来又离了,不过传言似乎不太可靠,班上有些同学说,她到现在还是孤身一人呢。那时,我们一帮小孩还不知道什么叫“处女”,要是换成现在的孩子,准是人前人后喊她“老处女”了。那个年代的我们虽然坏,但坏得纯真坏得可爱,班上的同学虽然怕她,私底下也只是称她“老姿娘”,这也是我们棉城的方言,翻译过来就是“老姑娘”。

我和唐昕跟着她走进办公室,里面还有三个老师,都是教我们的。我一踏进去,他们即刻抬起头来警惕地看我们,不用看他们的眼神我也知道,他们嗅得出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眼前的这个老女人,用她擦得白白的脸看着我和唐昕,神情凝重。我不敢看她,面对她的时候我只会想到一样东西:假面具。

没错,眼前这副假面具开口训我们俩了。当然,首当其冲的是我。

“叶重阳,你知不知道你的行为很放肆?!”她的语气里藏着不可违抗的傲气。

我把视线转到窗外,有几片梧桐树叶掉下来,被风吹着贴到玻璃窗上。

“是她先骂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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