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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 再见了,李岩(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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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再碰我,不要再拥抱我,不要再装作你还能为我遮挡一切风浪的样子。我现在与你所说种种,不是为了激起你的怜悯,不是为了让你逞英雄装作仍然能救我生天的样子,我只是憋得太久,那段黑暗时光一被打开,我就没有能力再把它封印而已。”

干脆摘掉李岩变得蓬松的手臂,我将它们推到他怀里,我往后挪退离他远一些,我慢下语速:“对我来说,我已经被永永远远钉在过去里,即使此时此刻我的肉体仍然在此地神游辗转,它也只是一具枯萎的枝丫。那些所谓苦难终于过去太阳照样升起这类毒鸡汤,它解决不了我的问题抚平不了我被生活砸在身上的坑坑洼洼。正如那些胶纸,哪怕它扯掉了我的皮让我流血,也不能让我流泪,是同样的道理。因为那一份虽然辛苦也挣得不算多的工作,那会儿我已经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我也会尽量干预与抑郁症作斗争,我拼了命挣脱自怨自艾,我也在那些忙忙碌碌中暂时忘掉痛恨你的滋味,我甚至以为我已经在那些疲于奔命里忘掉了你这个人。然而随着年恩长大,他慢慢会爬,慢慢会走,他变得不乐意再被我一天连续背在身上几小时,仓库里来来往往的人多,我又不能放他满地跑,我只能找来一个大纸箱把他放在里面,我打一个包裹就望他一下,他刚开始特别乖巧的扶着纸箱的边缘冲我笑,后来他站着累了开始哭开始闹,我给他冲奶抱着喝,等我打包完手头上特别紧迫的订单,他已经抱着奶瓶睡着,他脸上挂着的还没有来得及干掉的泪珠让我心碎,我这才重新拾起对你的恨意。”

“此时我对你的恨,已经撇除在我之外,我已经无从因为你曾经辜负我而恨你,我而是因为年恩变得更恨你。我恨你在不欢迎他到来的情况下参与制造他,我恨你在深圳风生水起,而我的年恩只能日日与纸箱为床,我恨你大约会左拥右抱招蜂引蝶,却不曾给过他哪怕半个拥抱。即使我知道我这些恨毫无理由,我仍然因为看着年恩过那些凄凉日子恨你入骨。”

用手背捶进眼窝子里,我只堵得那些眼泪无处可逃,我用齿贝咬搓了一下干涸的唇,声调越下:“可是如此种种,我竟然还不能以那些厚重的恨意彻底割裂对你的记忆,我那时哪怕再是恨意滔天,我也没有到恨不得你去死这般怨毒。我还是会在时间拉出来的弧度里劝解我自己,我当初我深情交付不是为了讨来那些恨意织网网住我自己,我也有好多次竭力解绑,我的身体里住着两个人,一个在努力记恨你,一个在不断逼迫我忘掉怨恨你的感觉,这场博弈眼看着马上就是后者赢了,但是生活它却不愿意放过一个已经跪地求饶的人,它无常到要朝我最珍惜的方向入手。年恩的病来得很急,因为那时是流感高发期,区人民医院人满为患,很多床位被安置到过道上,然而微小如我,我竟然连过道上的床位都无法为我的孩子争取到,我心急如焚六神无主下不敢再继续耗,我只得带他到社康医院寻求希望,然而他住入当天就因为情况危急被院方下达转院,我跟着他跑回之前排不上位的区人民医院,年恩当即被收治到重症室,我当场就摔在地上,许久都爬不起来。然而我还没来得及为这一场可怕的灾难心有余悸,那些接踵而来经济上的压力,就像潮水一样压在我身上,那些我甚至看不懂名词的进口药昂贵得让我捉襟见肘,而医生让我想方设法尽可能联系年恩最直系的血亲随时准备着输血,医生直指年恩因为身体免疫系统已经全部被破坏,用血库的血他会因为排斥而随时生命垂危,我伸出了我的胳膊,可是我身体里流淌着的血却被医生否认,他们让我再努力努力,尽可能联系上年恩的生父,更可怕的是不详的预感不断围绕着我,我害怕到了极点,我迫切想要给年恩创造更多的希望与可能性。”

眼皮子抬了抬,我本来再扯出一个淡漠的笑容,可是我的嘴角一动,呜咽声就鱼贯涌动倾巢而出:“我来不及再顾及我那些可悲得一文不值的自尊,我从我的脑海里搜刮出你的号码,我抱着寻求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心情拨通你的电话,我想求你在年恩需要输血的时候可以大大方方伸出你的胳膊给他一线生机,又或者你可以良心发现帮我把年恩转到更大医疗资源更好的医院,哪怕你不能帮这个忙,你来见孩子最后一面也好,这样他就算是走,也能因为有父母的守望而留存这人间留恋。在那个风雨飘摇随随便便一根草都能压垮我的时刻,我空荡荡的大脑里唯一能想到向你求助,因为年恩身上流着与你一样的血液,我只能向你求助。可是你李岩尚且不能赐我哪怕十秒钟的慈悲,你一听到是我的声音就挂掉,之后我再打,你关机再关机,我不断的拨打却次次收获绝望,你一连着就是关机几天啊李岩!我不得不从我最亲爱的孩子身边离去,奔走在借钱与各方求助更好医疗资源的路上。我上班那个公司的老板开始组织同事给我募捐,他们甚至组织与年恩相同血型的同事到医院待命,他们一字排开的伸出他们被生活压弯的胳膊,我再对比你的无情,那一刻我对你彻彻底底的恨入骨子里。怀抱着痛恨,我抱着那一份沉甸甸的善意回到医院,然而那一万多块杯水车薪,我最后抱着走廊上的墙头磕出血来,然而这经济压力尚且不能彻底压垮我,我在一个朋友的牵线下签了个卖身契,我愿意为孩子卖掉了我后半生的前程,可是我还没来得及拿到卖身契的钱,年恩就因为输入了非直系血亲的血出现严重排斥,他的身体机能被病毒完全攻破,连医生都已经束手无策,他们残忍的让我做好一切心理准备,我只有跪在冷冰冰的地板上求老天爷放过,可是我到最后还是没法用祈祷支撑到我能够看到奇迹,我还是等来最可怕的那一刻!当医生对我宣布…。”

倏忽的站起来,李岩就像失重那般“噗通”一声双膝盘起跪在我面前,他的脸上雾霭已经堆积成一道屏障,他神情模糊,声音也仿佛入了沙子般硌着硌着:“陈十,我求求你,不要再说了。”

散漫而毫无情绪瓜葛的视线从他脸上扫过,我用手搓了搓眼角上的冰凉,我继续完全深陷在自己的世界里:“我那么用力想要留住的孩子,他或是已经受够了跟着我吃苦,他已经受够了我给他带来的缺陷人生,他就这样离我远去,而我那么无用,我无法消化这个可怕的事实,我潜意识里全是逃避,我摔在地上后脑勺着地就晕厥过去,我沉在毫无意识里妄图逃出生天,我的年恩却要独自一人跨过冷冰冰的生死门,我让他有个孤零零的开始,又给了他一个孤苦伶仃的结束,他被送到附近的殡仪馆躺在冷冰冰的冰柜里。那时我在昆明交的一个朋友,她跟我说她们老家有个习俗,我不该再跟年恩面碰面,我与他面对面只会让他留恋着不肯好好去走轮回路,他不好投胎,他会一直孤苦无依流浪在另外一个我触碰不到的空间,我要为他好就万万不能再与他碰面,我不能再瞻仰他的遗容。其实我在以前我压根不信那些说法,可是当排山倒海的黑暗压过来,我才发现我充满脆弱与懦弱,我也没有勇气看到原本活蹦乱跳的孩子变得脸色煞白,他紧闭着的眼睛再也不会睁开来,他再也不可能对着我笑对着我哭对着我闹,他也不能拽着我的衣袖可怜巴巴的哀求我把他从纸箱里面放出去,他更不会眼巴巴望着面包店里面的糕点抱着我的大腿不肯走,他也不再会拿着干巴巴的馒头塞进我的嘴里说妈妈吃。我的年恩走了,他走了,他带着我对他的亏欠,带着他对这个世界还没来得及的探索,永永远远的走了。我的年恩走了,他带着许多缺失走了,他来时片布不着两手空空,走的时候也是如此。他才一岁半,他本不该走,可是他还是走了。他或者在你看来,他本不该来,可是他是一个活生生的生命,我不忍,我把他带了来。这可能是我的报应吧,我过于强求,所以他本不该走,也走了。”

拼尽全力直咬得唇漫出来的血在舌间纠缠出咸涩,我双手垂下来胶着相互作用着用力掰在一起,我抽了抽鼻子:“没有生孩子之前,哪怕我厚重的自尊足够支撑着我虚张声势,让我装作一副爱情不是命,没了要不了命的洒脱样,我内心仍然有着一个放不下的绊子时常绊着我使我一路匍匐,我仍然会时常深陷在你带给我的伤害里面无可自拔,我恨来恨去都是恨你的无情与狠心。当孩子降临,我对你所有的恨,已经进化成我不是因我被你带尽黑暗而恨你,我只会因为看到孩子凄凉而恨你。对,我知道这个不被你欢迎的孩子,他是我一厢情愿留下,我该为我这样的选择付出代价,我该承受这个选择带给我的烽烟四起,我该为我的选择接受任何生活的捶打,可是我还是无法放弃痛恨你。这种痛恨你的情绪,起于许许多多个夜深人静,却总是能止步于每一个阳光璀璨的清晨,我以为我终有一天会斗过时间轮回,忘掉你以及忘掉那种痛恨带给我的无所适从,可是生活它真的特别残忍,它给我一颗糖,只是为了等它给我甩一巴掌的时候,我会因为从高处落下而变得更痛。”

手搓在鼻尖上,我越用力它越是涩意难耐,我索性更是用力扯得刺痛才收住手:“即使从打我记事起,我从来没有享受过好的家庭氛围,可哪怕原生家庭带给我再多有苦难言,我从来不晓得我要怨恨命运竟是如此不公,有人含着金钥匙出生,有人却要天生命贱,而我陈十偏偏是后者。可是当我遇到你,当我遇上家境优厚的你,当我被你从来只会高高在上的家人面前,被他们无所不用其极给我扣上高攀的帽子,我才开始尝到那种被锋芒扎钻被针穿心而过的无奈。哪怕我再空有一副不卑不亢的骨架,我其实内里藏着的全是敏感与卑微,我太想与你有个好结局。因为你李岩,曾经像一道光那般照进过我的黑暗里。可是让人遗憾的是,你给我的这道光芒,是有时效性的,它竟然是附在黑暗上折返出来的。更让人遗憾的是,如果我不曾触碰过那些光芒,我并不会感觉到黑暗让人多难受。你把我从黑暗里面带出来见过短暂的阳光,又将我送回更黑暗的深渊。处理完年恩的后事之后,我的魂也被抽走了,我被深夜里面长着獠牙的噩梦侵扰过,我在满天雨夜里发神经般忘掉既定事实跑出去找我的年恩这样的傻事我也干过,我周而复始的沉沦在那些崩塌里难以抽身,我被朋友拽去看心理医生,我大把大把的吃药,我越吃整个人越混混沌沌,我大冬天穿着短袖跑回去那个殡仪馆跪过长夜漫漫,最后被人当作神经病遣送到派出所,我病得更糊涂的时候,我拿着刀子就往自己身上捅,我往自己的身上穿刺出一个又一个的伤口,然而我并未因此彻底死掉,我反而是在精神与肉体的双重痛苦里轮回,越陷越深。”

“我度过两个多月反反复复的浑浑噩噩,我似乎已经快要适应这种疯狂颠倒的日子,可是有一天夜雨连绵,我又一次跑出去找我的年恩,我越跑越远,我脚下打滑摔在他之前最喜欢的那个小石马那里,我爬不起来就抱着石马睡,我终于可以在他走了那么久之后与他在梦里重逢,即使那个梦前半截是美好的后半截让我重温了失去真爱的噩梦,我仍然流连忘返。我太想再一次在梦里见到我的孩子,那天之后我清醒了过来,却也从那一天真正死去。我成了一具行尸走肉,我成了一具因为带着遗憾贪恋人间的行尸走肉,我成了一具充当年恩与这惊险人间的媒介,我空有一身皮囊,它如何流离浪荡又何妨。我觉得只要我仍然存活在这世间,我的孩子他就尚且对这人间有一丝贪恋,他就有重回人间的可能。”

歪着脖子,我粗暴的刮掉眼眶里小心翼翼涌动着的湿意:“至于我对你的恨,它永远停在年恩走掉的那一天,它已经有固定形态,它已经不再受我心情起伏控制,它已经不受我控制时多时少,它不再增减,却也成了永远压制着我的一面旗帜。我终于知道,在那一刻的我最恨你,我恨不得想要再向上天借五百年,来以恨意带你穿梭到地狱,让你永不超生。可是我那时从来没有想过要对你作出什么报复行径,直到我知道你李岩来到我的人生里,那是一个蓄谋已久的恶意满盈而不是一个美丽的意外,你对我的种种好,全是为了总有一天把我打趴在地。可是李岩,讲些道理好吗,不管那一年的陆小燃是不是真的那么悲情,她是不是真的被我带去的歹徒侵犯,那我陈十也不是加害者,我也居于受害者那一列。你难道不该是去找加害人吗,你找我一个无力与丑恶抗衡的受害者展开报复,你专挑软柿子捏的嘴脸,特别恶心人。曾经爱上你这么个人,是我一生人水洗不清的耻辱…,你是我这一生最难洗脱的污点。是的,此时此刻的你对我来说,你的存在意义就是我耻辱人生的一个污点,仅此而已。”

“我…。。陈十…。。我…。。”

喉结动得全是迟疑,李岩吞吐几声,他用手抵在脑袋上狠狠砸,他的声音里满是绷不住的撕裂沙结:“对不起,我对不起你。”

“嗯,你是对不起我。你对我人生设过的障碍作过的恶,它就像是被装进一个罐子里越酝酿越浓,我喝过一杯就中毒身亡,我现在行尸走肉,你李岩是最直接的凶手,即使你没有拿刀杀害我,我确实因你而死。如果我不曾遇到你,我想我到现在仍然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平凡人,我或者此时还能怀揣着理想与热忱,我仍然奔走在自主设计的路上妄想哪天我会大放光彩。我也有可能已经放弃那些虚无缥缈梦想回归现实,我会努力去找一个不那么注重文凭的公司去做设计,哪怕是做着打杂的工作也无所谓,我会眼巴巴期待着每一个月发的三五千块的工资,我大抵会遇到一个普通平凡的男生,他不是出于阴谋接近我,他不是出于见色起意玩弄我,他是出于真心实意心疼我,他会尽他所能抚平我原生家庭带来的坑坑洼洼,他会让我感叹婚姻确实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我或者偶尔会耍小脾气与他争吵,可是争吵过后他仍然会伸手来拥抱我,我会与他生一男一女,我们会因为孩子变得省吃俭用斤斤计较,他也会变得比以前更吃苦更上进,我与他会为了小家付出彼此最大力气。我会与他在吵吵闹闹又拥抱和好里白头到老,我们会看着子女成长,男孩娶妻女孩嫁人,然后我也有可能为了孩子与他各奔东西,去帮忙带孙子带外孙,我这一生会在这平凡里洗涤安然度过,我会像这个世界上大部分得不到原生家庭温暖的女孩子一样在渴望得到里支付完自己这平凡一生。我原本有这样机会,可是我遇到了你。”

敛眉,我面对着双眼通红垂头丧气欲言又止的李岩,声线逐渐淡下:“我因此败掉了我原本有机会获得的安然人生,我输掉了我人生里最珍爱的,也输掉了我的性命。我为此付出的代价已经太大,我不可能再有回头路可走。倒是你李岩,千万别再与我谈及你到底有多爱我。诚然,你或者会在那一场自导自演的报复戏码里爱上那一粒你原本想要摧毁的棋子,可是你最爱的那个人是你自己,你最爱你自己,才会将你个人感受放在第一位,你才会像瞎了一般从你内心出发,认为我与何宇今有一腿。即使我与你已经到了覆水难收的地步,我想我仍然有必要澄清一下,不管我在不久前是否作出与何宇今尝试交往的选择,不管我曾经那么想要从你给予我的地狱里逃出来,我想要重新捡起已经腐烂的人生看看它能不能萌出新的枝丫,我在与你李岩一起的日子里,我的脚没踏错一步,我的心也不曾踏错一步。我那时候疯了那般认为你会是我的良人,可惜我做的全是错误估计。你李岩,根本不配,不值得,不值得我要将我这一生赌注在你身上不论输赢。毕竟你那么爱你自己,你肯定想要你赢,与你博弈的人,又如何能够有全盘胜算。”

“好了,该说的,或者也有些不该说的,我全都说了。我说完这一茬,我与你李岩之间种种,就此烟消云散。我不能保证我已经不会再报复你,但我能够保证我此后所有报复,都会坦坦荡荡摊在阳光下。我绝对不会再为诱你入局造出这么下作行径。因为但凡与你李岩再靠近两步,我会感觉到自己脏。”

趔趄着站起来,我踉踉跄跄几步才稳住脚跟:“为了尊重过去,我再多啰嗦两句,我曾爱过你,可是那仅仅是曾经,永远也不会再有了。那么曾经以为你是我所有的傻逼娘们,她已经死了。那么,就由我这个她曾经来过这个世界的一截枯枝来帮她向你说一声,再见了,李岩。永永远远的,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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